转眼间,从中国出来已经半年了,现在已经走到了斯里兰卡,在佛教圣地Anaradhapura暂歇。开始这场旅行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能走这么远,也没想到这一路都和佛教结下缘分。这缘分要从尼泊尔的牟尼寺开始。
此前对于尼泊尔的印象,我很难将这个国家和佛教联系在一起。印象中,尼泊尔是个印度教国家,有少数佛教徒,而且大多是藏传佛教为主。因为尼泊尔有一些种族是西藏人的后代,所以他们一直信奉藏传佛教。我经尼泊尔当地一个组织的介绍,有机会到佛教寺庙做志愿者。这个寺院叫Muni Bihar,我将之翻译成中文,便是“牟尼寺”。
寺院位于加德满都旁边的古镇巴德岗。穿过布满大大小小的印度神庙的王宫广场,看见形态各异的印度众神,很难想象这里居然还有一家佛教寺庙。从一条一路拐入,佛教五色旗映入眼帘,此处便是牟尼寺。
走进寺院,我没有看到如中国寺院中香火鼎盛的场景,也不像藏传佛教般神明众多。寺院僧人身披黄色大布,袒露右肩。寺庙布置简洁,其实只有三栋建筑,中间是一个空地。主体建筑的第一层是一个厅堂,平时僧人们在这里用膳和上课,二层是小和尚们宿舍,三层就是主殿了。主殿中仅有佛祖和两大弟子的塑像,旁边供奉巴利语大藏经,此外便别无其他特别的装饰品,也不见有人焚香拜佛。此时,我才知道,我进入的是南传佛教的寺院。这是我第一次走入南传佛教寺院,和我之前在中国所见的寺院大有不同。
尼泊尔的南传佛教
尼泊尔的佛教历史悠久,藏传佛教的起源之一便是尼泊尔。公元7世纪,与文成公主同样,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并带来了一尊释迦牟尼8岁的等身佛像,松赞干布为之建造了大昭寺供奉,从此开始了佛教在西藏传播的历史。当时在加德满都河谷中的尼瓦尔人中传播的佛教,属于大乘佛教密宗。统治加德满都河谷的马拉王朝国王信奉印度教,但并不排斥佛教。而尼瓦尔佛教也印度的种姓制度结合,创造出佛教徒的种姓制度。
在这一时期,佛教与印度教和平共处,而且还互相影响,可以看到两个教派的人甚至互相祭拜对方的神。在印度教中, 还有佛陀是毗湿奴十大化身之一的说法。牟尼寺入口处有一块用尼瓦尔语言书写的石碑,记录了牟尼寺的历史。1655年,一位从西藏经商回来的尼瓦尔商人在此处修建了一座密宗佛教寺院,命名法救大寺(Dharmottara Maha Vihara)。在石碑旁边还有两尊当时的护法神塑像,一是大黑天,一是象头人身的欢喜天。
18世纪中期,北部山区的廓尔喀人入侵加德满都河谷,推翻加德满都的马拉王朝统一了尼泊尔全境。国王崇信印度教,佛教就开始遭到打压,许多尼瓦尔人佛教徒纷纷改性。尼瓦尔佛教便开始衰败接近消亡。牟尼寺前身的法救大寺也一直无人看管,到二十世纪初只剩下一层破败的建筑和几尊佛像。
在二十世纪中期,尼瓦尔佛教迎来了复兴,不过此时到来的是南川上座部佛教。摩诃斯陀比法师(Pragyananda Mahasthavir)是第一个现代尼泊尔南传佛教僧侣。他出生于加德满都的一个普通家庭,成年后到西藏经商,在那里遇到了一位信奉藏传佛教的尼泊尔喇嘛,遂出家成为一位喇嘛,两人花了一年时间在山洞中禅修未果,便开始了旅行,在印度的Kushinagar时候两人改信南传佛教。
1930年,身缠黄色袈裟的摩诃斯陀比法师回到尼泊尔,此时他是这片土地上第一位南传佛教僧人。此后,在他的印象下,在加德满都河谷中的尼瓦尔人社区,南传佛教开始产生影响力,一些尼瓦尔人开始出家为僧,并到缅甸、泰国、斯里兰卡等地方求学取经,再回到尼泊尔传播南传佛法。加德满都河谷的寺庙、僧团开始建立,尼泊尔南传佛教最高学府世界和平大学也宣告成立。这样,一套尼泊尔南传佛教的系统便慢慢形成。1952年,法救大寺所有者的尼瓦尔商人后代将寺庙献给罗那鸠蒂大师。罗那鸠蒂大师将之改名为牟尼寺,成为牟尼寺的第一代长老,开始在这里传播南川佛教。
牟尼寺的法师
我在牟尼寺遇到的第一个僧人是一位缅甸法师。缅甸僧人法号阿难达,五年前来到尼泊尔牟尼寺,便在这里住下,是寺院里仅此于长老的第二号人物,负责管理寺庙的僧人事务,特别是教小和尚们规矩。他长相严肃,平时少有语言,有时候问他事情时候,他就以手势回答,如果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不过,他时常露出可爱的笑脸,给小和尚们教课还风趣十足。
当时我第一次进到牟尼寺,看见他坐在第一层大堂中正襟危坐,以为他便是长老。他说他不是,长老去蓝毗尼云游了。然后就开始教我寺院里面的规矩,坐要学着跪坐,然后和僧人打招呼不说Namaste,而要用说Bhante Jyu Vandana。这个打招呼就混合了巴利语和尼瓦尔语,Bhante是巴利语用来称呼僧侣,意思是高尚的人,Vandana是致敬的意思。Jyu则是尼瓦尔语对人的敬称。
另外一位年长的尼泊尔法师其实才刚出家一年,他本想尽快去泰国学习,但维婆悉法师却要求他现在加德满都的世界和平大学先把硕士课程读完再说。所以,他就安分下来潜心学习。每天下午他没事的时候,经常要对我讲解佛法。可惜他语速较慢,英语也不是特别灵光,有时候听的我昏昏欲睡。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的尼泊尔法师,也叫阿难达,在斯里兰卡学习了5年才回到牟尼寺。
第一次我并没有见到住持长老。寺院里管理日常事务的优婆塞说,没有通过住持,你还不可以在这里开展工作。我前后来了三次,最后一次终于见到了长老维婆悉。维婆悉是牟尼寺寺院是第四代住持,尼瓦尔族人,年少出家,后长期在泰国学习,回到尼泊尔后就致力于南传佛教的传播。我这个人,见到大人物总会有点紧张,连平时说的不错的尼泊尔语也开始不灵光起来。
长老和蔼可亲,第一次就给了我好几本佛教的书看。看出我对语言感兴趣,维婆悉法师还劝诱我说一定要学巴利语和尼瓦尔语 。后来,他还送了我一本巴利语教材,不过是印地语的。过了几天,他还更近一步,问我是否愿意短期出家一两个月。我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婉言谢绝,辜负了他一片好意。他问了我:你就舍不得你的头发、眉毛这些外在之物吗?说实话,我可能还是舍不得吧。
不过,正如长老所言,喜欢语言的我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语言学习机会呢?我没能找到很好的尼瓦尔语教材,所以就放弃学习尼瓦尔语,集中精力在巴利语上。巴利语是南传佛教所用的语言。早期佛教的经书都是用巴利语写成的,佛祖讲经说法时候也是使用巴利语。到后来才开始有梵语佛经,中国的大乘佛教经典都是从梵语经书翻译过来。
不过,不管是梵语还是巴利语,在中国真正懂得的人寥寥无几,大学中也只有北京大学开设梵巴语系。我在网上下载了经典教材An Elementary Pali Course,是斯里兰卡僧人Narada Thera所著。一位荷兰学者Eisel Mazard每天开始在庙里有板有眼地自己学习起来的,碰到不懂的地方就询问维婆悉法师。我学习热情高涨,有时候小和尚来问我他们作业里面不懂的问题时候,我还嫌他们占用我太多时间。这样,在牟尼寺的两个月,我从一个巴利语文盲,慢慢熟悉了巴利语的基本词汇和语法。
牟尼寺的生活
与小和尚们一起学习(图/无畏)
牟尼寺的僧众除了尼瓦人,其实大部分都是其他尼泊尔其他族群的人,多数是蒙古人种的莫格尔族和达芒族。两位年纪大的僧人就是莫格尔族的。这些族群本来就有信仰佛教的传统,再加上社会地位较低,家境不好,所以很多家庭会把孩子送到寺院里当和尚,接收教育,牟尼寺供他们食宿,教他们巴利语和佛教知识,还供他们到旁边的公立学校上学,当他们到一定的年龄之后,他们便有机会到泰国的寺院进行深造。
牟尼寺这样大量招收僧人是从2002年开始,十年内已经招收了600多名僧人。这些僧人后来有的还俗,有的还继续传播佛法。这对这些贫穷的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改变命运的方法。古印度佛教初兴起时一样,佛教反对婆罗门教的种姓制度,提倡众生平等,为很多贫穷人家提供免费接收教育的机会,因此受到了贫苦大众的欢迎。此时,尼泊尔牟尼寺也正做着这样的善举。我几乎每个星期都能看见新剃度出家的小和尚。我刚去的时候大概只有10多个小和尚 ,到后来陆续增加,高峰期达到40人。
维婆悉法师跟我说:牟尼寺是个很热闹的寺庙啊。这些小和尚在旁边的公立学校上学,和当地的孩子一起学习玩耍,其实和普通孩子相差并不大。小和尚可不像大和尚们那么严肃矜持,几个小和尚在聚在一起就玩耍打闹,有时候还会把阿难达法师惹火了。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出家,大多数人都说:因为能去泰国。许多孩子有自己的梦想,有的话长大要当工程师,有的说要做大生意,有的说要开连锁酒店。
迪普斯是小和尚里面年纪最长的,来自佛祖诞生地蓝毗尼,今年17岁。他之前在藏传佛教的寺庙出家,后来才改信南传来到牟尼寺。他说在藏传寺院的和尚们不用去上学,所以他现在连基本的数学加减法都成问题,英语更是一句也不会说。他来牟尼寺的一大原因,就是为了能够学习。数学对他来说最头疼,他经常让他教他数学,可惜他不通英语,课本也是尼泊尔语。我每次都要对照尼泊尔语的数学词汇,用尼泊尔语教他数学,这是十分费力的。而他一到难处,就说烦头疼,求学热情突然就退去了,立刻就抛开书本歇息去了。
寺院里的生活对这群孩子来说是不错的。每天的生活开始于早上4点半的起床时间,5点便开始做早课。做完早课之后主持开始给小和尚们上课,教他们念巴利语的经文。八九点的时候小和尚们就各自到学校上课。若是学校放假,主持就会利用这个时间组织寺院的僧侣到外面托钵。托钵游行一般是两个小时以上,我就跟他们去过几次。
托钵队伍(图/无畏)
托钵队伍浩浩荡荡,和尚们手持钵,赤脚前行。最前头是主持维婆悉法师,后面的和尚根据年龄大小顺序排列,最后是我和几个优婆塞,有的扛着五色旗,有的扛米袋。维婆悉法师前头还有位拿着大喇叭吆喝的优婆塞,用尼泊尔语和尼瓦尔语两种语言向街坊邻居介绍牟尼寺。维婆悉法师兜里装着传单,遇见归来施舍的人都要递上一份,简单介绍到牟尼寺的出家情况。看来托钵队伍还是一支宣传队伍。托钵队伍所到之处,当地人都会很热心施舍米、钱、饼干、糖果等。11岁的小和尚尤尼斯在队伍的最后面,每次轮到最后,当地人都会把剩下的米统统放到他的钵里。所以他的钵总是满得最快,小小的身躯可是托不动这么重的钵。还好有热心的优婆塞帮忙把他的米装进米袋里。每次托钵归来,都收获丰富。这样的托钵场景,在中国是罕见的。
11点是很多小和尚期待的时间,因为这是用餐时间。根据南传佛教的教义,他们每天只吃一顿,过午不食。上午11点的这一顿饭十分丰盛,有米饭蔬菜,饭后还有水果、酸奶、甜点。很多小和尚在家里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吃完饭后,该上课的小和尚继续回去上课。不用上课的和尚在寺院里休息,下午经常有信众前来,他们就一起诵经拜佛。
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是运动时间,小和尚们有的打羽毛球,有的打乒乓球,有的还简易地布置小场地打起棒球。在这同一时间,经常有一位精通巴利语的女居士在一楼的佛堂开课,免费教其他在家人巴利语和念诵佛经。这位女居士其实是一个化妆品店的小老板,学习完巴利语后也向其他人传播,也是功德一件。来学习的在家人有男有女,有年纪大的也年纪小的,他们学习的认真劲可不亚于中国的学生。巴利语虽然难学,但是他们翻译练习一个个仔细地做,不懂就向老师请教。
五点钟声一响,和尚们就陆陆续续集中到大殿中,开始做个小时的晚课。我每天都会和他们一起做晚课。这也是我一天在寺里最为重要的时刻。静下心来,拜佛念经,可是我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经文从Namo Tassa Bhagavanta Arahanta Samasambuddhassa开始,礼敬佛、法、僧,然后念诵Parittana Sutta和MaitriBhavana。念完之后,一般主持或者是阿难达法师会给和尚们讲课,讲完课后和尚们就到一楼各自学习看书。晚上8点30分准时上床就寝,一天的寺庙生活就结束了。
每日诵经(图/无畏)
我在牟尼寺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两个月。偶尔也会回到热闹的百事可乐区见见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不过,更是喜欢有这么一个平静的时间。离开牟尼寺的时候,我还想着,为什么这两个月不舍弃这头发,那样就能做到真正的“六根清净”了。可惜,我还是俗人一个,注定要在尘世里多徘徊上一段日子。
2013年4月
写于斯里兰卡科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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