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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先祖的商业网络和世界视野 Global Vision and Business Network of Jao Tsung-I's Ancestors

读书杂志是我从大学时代就开始喜欢看的,与自己对人文历史的兴趣比较契合。读到吴小安教授写的一篇《特殊的年代、特别的地方和特别的学人》,讲的就是熟悉的饶宗颐先生。熟悉并不是说我认识饶宗颐先生,只是因为同样是潮州人。他不仅仅是香港的文化符号,也是潮州的文化符号。

高中时代的三年,每天都徜徉在山顶的选堂书廊,那里有着饶先生各种字体的十八方书作。后来,潮州市在古城建立了饶宗颐学术馆,展出饶先生在各个学科领域的成就:敦煌学、甲骨学、词学、史学、目录学、楚辞学、考古学、中印关系史、西亚史、潮学……饶先生对改革开放后忙着做生意的潮州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激励。潮州人能选择很多人生道路,不仅能成为李嘉诚,也能成为饶宗颐。

潮州人实际上早已经不不仅仅广东省东部的潮州人或者潮汕人,而是离散在世界各地的一个族群。正如饶宗颐先生,在1949年之后,移居香港,学术足迹遍布全球各地。1962年新加坡建国之后,他旋即于次年被聘请到新加坡大学任教,参与到新加坡华人族群文化构建的历史进程中,这也是文中推荐的《上座传经事已微——饶宗颐新加坡大学执教考》所细致考察的。


饶宗颐先生的学术生涯看起来像是偶然,但似乎也是一种必然,这与1949年前潮州与南洋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分不开的。我希望增补的另外一本书是饶先生父亲饶锷修的《潮安饶氏族谱》。饶锷不仅仅是金融家,也是一位修养极高的文人,甚至被称为“潮学研究的先行者和奠基人”。饶宗颐正是在这样的书香门第中耳濡目染成长起来的。潮州的饶氏是18世纪饶仕保从嘉应,也就是现在的梅州的松口镇迁移到潮州来的。先住在城东,后又移居城内。饶仕保的儿子饶显科在城里做起了生意,先后开了“源发”染坊和“顺发”豆店。


到了19世纪后期,饶氏已经成为潮州知名的富商大贾,他们眼里就不只是小小的潮州府了。他们带着雄厚的资本,整合潮州、梅州以及东南亚华人网络,在金融业取得成功,网点包括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开埠的汕头,客家人下南洋第一站的松口,并且延伸至印尼雅加达、日惹、望加锡。致富的同时,家族积极获取政治和社会地位。饶宗颐先生的曾祖父饶良洵修建了祠堂,捐官封爵;祖父饶兴桐于1914年当选潮州府商会总理;父亲饶锷在1924年当选为潮安县商会公断处长。


拥有雄厚资本的饶家并不要求族人一定要走科举的“独木桥”。潮州位于帝国南疆边陲,在历史上科举成绩也并不突出,官场上更无势力,只出过一位状元林大钦。他在京城为官两年,无法适应官场,就辞官回家了。1545年,最终年仅34岁就病逝了。与此同时,世界已经进入大航海时代,荷兰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法国人、英国人纷纷在东南亚占领港口城市、建立贸易据点,大规模的跨国贸易开始出现。中国的南疆边陲靠近东南亚,在贸易时代潮州的位置就变成了优势。

潮州人出海贸易,掀起了第一次移民潮,就连朝廷的海禁政策也无法阻挡。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汕头开埠,又掀起了第二次移民潮。潮州已经深深卷入世界贸易体系之中。潮州人、华人在世界上许多地方已经站稳脚跟,甚至诞生了新加坡这样以华人为主体、包容多元文化的全新国家。所以,饶氏的先祖早已明白商业的重要性,通过构建跨区域、跨国界的贸易网络,与在中央集权下僵化的官场中谋取地位相比,有更多的可能性,且更加自由、安全。


做生意也离不开教育。接受更高的教育,提高修养,更能够适应多变的世界。饶氏在祠堂边开设书塾,同时又建了粤东最大的藏书楼天啸楼,藏书数以万计。饶家为子孙提供教育,考不考科举不重要,强调在读书后要学习一技之长。至民国,为能考上大学的族人提供学费补贴,让他们专心学习。饶宗颐先生的几位叔伯也都是潮州知名的学者和收藏家。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家庭环境下长大的饶宗颐,从小就拥有深厚的人文修养,以及辽阔的世界视野,也在情理之中。


在先人世界性的商业网络的基础上,饶宗颐在1949年之后移居香港,开启了自己世界性的学术网络。如若当年留在大陆,恐怕在49年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饶先生也难以幸存,即便幸存,也将和其他大陆的知识分子一样,切断与世界的连结,中断学术研究。大陆的学术在改革开放后才重启与世界的连结。近年来不仅引进国外汉学家对中国、对华人的研究,大陆的学者也开始走进海外的田野,进行海外华人的研究。


诚如人类学家项飙所说,流动是对人发展抽象而又实证的理论化能力的一个很重要的推进。在读书杂志中,我们也能看到各种有着更广阔视野的文章。尤其是在当代交通便利、网络发达的年代,在全世界流动,接受不同文化的洗礼和碰撞,不管是商业、学术,还是对自己的人生,都大有裨益。在身体上、精神上身处充满可能性的更大的世界,我们也不会再纠结是要“内卷”,还是“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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